翟劍輕原本一直在俱樂部外面等欒毅成，可是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想說去買瓶水喝，卻正好看到了休息區一角的一老一小。他本想走過去和欒毅成打招呼，卻剛好聽見欒毅成和沈千舟說的最後一段話。

不止是沈千舟陷入了沈思，翟劍輕也因為這句話而反思起了自己。他默默地離開了休息區，迷茫地走到了俱樂部外面，心情十分覆雜。

翟劍輕一直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優點和缺點，當初他能夠拿到奧運會獎牌也算是天時地利人和，剛好拿了獎牌之後他的年紀也到了，就順理成章地退了役。要說翟劍輕沒有一絲一毫的不甘嗎？那肯定是騙人的，只是他很清楚，他固然可以用努力去彌補很多東西，可也有很多東西，是從一出身就註定了的。

霍亦揚剛拿到世青賽冠軍的時候，正好是翟劍輕拿了世錦賽銀牌的時候，這分明是翟劍輕意氣風發的時刻，他卻因為霍亦揚身上那與身俱來的天賦而覺得無力。如果沒有出那些事情，或許霍亦揚會成為下一個普魯申科、下一個羽生結弦。當霍亦揚被國家隊開除的時候，翟劍輕第一反應就是惋惜，隨後卻也松了口氣，仿佛心頭一座大山被搬走一般。

過了這麽多年，翟劍輕本以為自己已經將這些感覺忘記了的，可是並沒有。當霍亦揚來到俱樂部的時候，翟劍輕在不自覺地就豎起了防衛，正因為他知道霍亦揚是對的，所以很多時候，他面對霍亦揚的時候都會感覺到那種無力感，那是一道在天才和普通人之間豎起的藩籬。

翟劍輕不是不知道霍亦揚默默地包容他，可正因為如此，他才會覺得有種無處可發洩的憋悶，他將這根橡皮筋越來越緊，終於有一天到了承受的極限。

就在這時，他卻突然聽見了霍亦揚的聲音：“你在這幹嘛？”

翟劍輕茫然地擡起頭，看到霍亦揚穿著黑色的羽絨服，眉毛微皺：“你還沒等到欒教練嗎？”

翟劍輕恍然，卻又不知該怎麽面對霍亦揚，含糊地應了一聲就朝俱樂部裏面走。

霍亦揚看著他的背影，露出疑惑的表情。

兩人剛進入俱樂部，就看到欒教練背著手從裏面走出來。

“喲！小霍也來了，這次沒躲著了？”

霍亦揚有些尷尬地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道：“欒教練。”

“行了，剛好有事找你們倆，找個地邊吃邊說吧。”

因為是冬天，所以三人幹脆就去吃涮羊肉，熱騰騰的鍋子裏翻滾著薄薄的羊肉片，欒毅成夾了一片，才發現兩人有些拘束，忙道：“別楞著，先吃。”

霍亦揚和翟劍輕這才動手，兩個都是壯年的小夥子，戰鬥力比欒毅成高多了，將桌上的東西都消滅了大半，才停下筷子。

欒毅成擦了擦嘴，卻是先問翟劍輕：“聽說你和這邊的俱樂部簽了教練合同？”

翟劍輕心裏一個咯噔。

欒毅成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當年你說你要讀書，我也就沒強留你在國家隊，後來你課餘時間教一教千舟，我覺著也挺好，可如今你研究生也畢業了，我看著你既然還是選擇了花滑教練這條路，還不如來國家隊？”

“這……”

“別給我瞎扯些沒用的理由，我是知道的，你家鄉可不是延昭市，你也沒交女朋友，除了這兩條，其他的都不是理由。”

“欒教練，這話都讓您給說完了，我還能說什麽？”翟劍輕也頗為無奈，“再說，小船的水平您也看到了，她在地方比個兩年不還是要去國家隊的嗎？到時候我不就一起去了？”

欒毅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問霍亦揚：“你呢？”

霍亦揚卻想也不想：“我留在這裏。”

欒毅成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們倆看好小船，可是出色的運動員並不只有她一個啊。”

翟劍輕和霍亦揚同時被他這話一驚，不約而同地看向欒毅成。

欒毅成從口袋裏摸出一包煙來，點上了一根。翟劍輕沒忍住，說道：“教練您不是戒煙了嗎？”

欒毅成自嘲地一笑：“這煙哪裏戒得掉？一煩起來就又忍不住抽上了。”他吐出一口煙，輕聲道，“我想你們也知道，這幾年花滑在國內火的不行，年輕一輩的孩子但凡長得好看點或者技術好點的都不願意回來當教練，整個國家隊的教練組還一直是你們那時候的老人。雖說技術上沒什麽大問題，但是思維畢竟不如年輕人活躍，有時候跟國外一些老朋友聊天，好多新出的東西我們都不知道，這樣下去可怎麽行？”

翟劍輕震驚道：“怎麽會這樣！”

“我看了小船的比賽，你上次發給我的訓練視頻我也看了，你們的訓練方法很好，我看著你似乎還用了一個軟件分析她滑冰時的數據對吧？”欒毅成從包裏摸出一個平板，“我也拿回去用了，的確是很方便，所以這也更堅定了我的決心，我這次來是一定要帶個人回去的。”

“可是欒教練……”

欒毅成連忙舉起手邊的啤酒，打斷了翟劍輕的話：“來來來，先喝一杯，不要那麽急著下結論嘛！”

翟劍輕也只能無奈地和他碰了碰杯，然後郁悶地喝掉了半杯。霍亦揚原本是不喝酒的，因為是恩師的緣故才倒了半杯，也跟著抿了一口，然後臉立刻就紅了。

欒毅成拿筷子敲了敲酒杯，才道：“其實你們倆想想，你們倆可以算是我們國內最出色的花滑運動員了，你們無論當誰的教練都會把人教得很好，可你們有沒有想過，你們倆的理念和方面是完全不同的，現在小船還小，你們又都是教的基礎的東西，所以還沒什麽關系，可是當她長大了呢？到了更深一步呢？她真的不會因為你們倆完全不同的教學方法而變得無所適從嗎？”

翟劍輕和霍亦揚皆是心頭一震，其實還用不到以後，他們現在就已經出現分歧了，這幾天兩人一直在賭氣，卻根本沒有想過作為風暴最中心的沈千舟會是怎麽樣？其實想想看，一直以來他們倆都對沈千舟要求太高了，幾乎是將自己的理念一股腦倒給她，好在沈千舟居然咬牙不吭聲完全堅持了下來。

翟劍輕覺得有些羞愧，他看了一眼霍亦揚，從對方臉上看到了和自己一樣的情緒。

欒毅成見他們松動了，連忙又道：“其實不管你們誰去了國家隊，也並不意味著就和這邊完全沒有關系了，小船一直都會是你們的弟子不是？”

“欒教練您不用說了。我們都懂……”翟劍輕苦笑著開口，“其實我並不是不願意去國家隊，只是……您也知道，當初會教小船完全是一個意外，我自己都沒想過我會一直教到了今天。”

霍亦揚也說道：“欒教練，抱歉，短時間之內我還不想回北京。”

霍亦揚這麽說便是直接拒絕了欒毅成，但其他兩人也知道他的心結，他們不是沒有勸過霍亦揚，但這必須他自己走出來才行。欒毅成心中暗暗嘆了口氣，又看向翟劍輕。

翟劍輕苦笑道：“你們好歹讓我和小船先說一聲吧。”

欒毅成頓時喜笑顏開：“好好好，先吃飯先吃飯。”

翟劍輕雖然做了這個決定，但心中一時也沒法放開，畢竟沈千舟是他的第一個弟子，又這麽優秀，雖然時常懟的他說不出話來，但真要離開了心裏還真是舍不得。

翟劍輕看了一眼霍亦揚，頗有些幽怨地說道：“到時候我回去把後面的訓練方法整理一下給你，你拿去做個參考，以後……你好好教小船，等她到了年齡就馬上來國家隊找我！”後面一句話他特意加了重音。

霍亦揚“嗯”了一聲：“你放心吧。”

“哎，這小丫頭向來沒良心，也不知道兩年不見會不會直接就把我給忘了……”

欒毅成在一旁聽得直翻白眼，他都想不到當年國家隊的刺頭退役之後怎麽就變成了這副德行，他一拍翟劍輕的後背，差點沒給人拍進涮鍋裏。

“行了，婆婆媽媽的像個女人一樣！又不是天南地北見不著面了，你當是嫁女兒呢！”

翟劍輕內心悲傷逆流成河，心想著：臭丫頭一直叫他翟媽媽，他可不是在嫁女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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